嗚——

熱氣沖開熱水壺的氣孔，發出急促的一聲，撩撩熱氣騰空而起。

一只精瘦修長的手扶上把手略略用力，青筋鼓起一瞬，水壺傾斜，水流倒入紙杯中。

東媖扶著桌子坐下，本能的揉了揉眼睛，眨去眼尾泛紅的淚意與倦怠，用手將紙蓋壓平用畫冊墊上。面餅被熱水泡開的速食味充盈屋子，他認真的看了看調料包，按照說明一個一個的拆開。

放置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他伸手拿過看了眼是誰本能的皺了下眉，接通後用肩膀夾著，艱難將調料包倒進紙杯中，一邊低聲開口：“八哥……”

“餵，殷殷。”電話那頭傳來溫和的聲音，敖悉徐徐說道：“關於鬼車出世的後續，妖管局已經接受處理了，附近的居民安排人去消除記憶，後續會有善後組的成為引導輿論，該有的保密協議和賠償已經跟進了。”

“這很好……”

“但是！”敖悉語氣儼然一轉，隨即嚴苛起來：“你不該讓自己置身在危險之中，突然在街上變身貿然暴露非人身份，也不符合妖管局制定的法規，好在妖管局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如果繼續追究你……”

“八哥！”敖悉這麽說話，東媖的態度也冷淡下來，他壓低眉一手拌著面一邊低聲道：“這不是沒追究嗎？”

“那是因為根據規定，在威脅社會安定的危機關頭，參與維護治安的妖族均享受一定免責權。”

敖悉簡直都要操碎了心，他心急之下難免有些絮叨：“如果沒有這條規定呢？殷殷，你還處於幼年期，無法控制自己的形態，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路上突然變成了龍形，於任何人而言都是個大麻煩。”

“而且你拒絕了妖管局的邀請吧。”敖悉一句指出了重點。

東媖拒絕了妖管局的邀請，沒有身為公職人員的便利可行，他又是自己一個人住，如果出了什麽事就算龍族有心也怕鞭長莫及。

東媖一時沒有說話，他盯著手下的杯面桶，上面熱氣撩撩而起，似乎都蔓進了他的眼中，氤氳著迷離霧色。

他用叉子繞著面，用吃東西的動靜含糊掉自己的難過。

敖悉沈默了許久，久久沒有等來他的回應才緩緩開口：“搬來和我住吧，殷殷。”

“你還是個龍崽，庇護你是龍族全員的責任，回到龍族的家庭中來吧，你在外面並不安全。在家裏，海底的龍宮隨便住，不想來我這裏，東海、西海……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庇護我不是你們的責任。”東媖冷冷的說。

“那妖獄被毀也不是庚辰先生的錯，更不會是你的責任！”敖悉厲聲開口，他語調急促，似乎有些喘，嘆息聲從聽筒一路傳到東媖的耳朵：“不要這樣，殷殷，沒有人要為這件事負責。”

“那為什麽，所有人都在說他！”東媖聽到這句話一時間也有些激動，他說完才覺得自己激動了，但雙目已經泛起了破碎的水光。

“舅舅沒做完的事，我會做完的。”

鎮定自若的話語下，是幾番顫抖不穩的泣音。

“可你還小！”敖悉也急了，就怕他沒人看著一個沖動，恨不得自己從手機裏跳過去！

東媖不欲與敖悉爭吵，只是說：“妖管局通知我去拿舅舅遺物，先掛了。”

敖悉還想再勸說，但東媖已經把電話掛掉了，這些言論從舅舅去世他已經聽說無數遍了。

無非就是些他沒有自保能力、還是崽崽照顧不好自己、周圍有很多想吃龍的怪物虎視眈眈。

但東媖端著碗走進主臥，舅舅、獻姨還有他的合照就擺在桌臺，他們為人妖兩族做了那麽多事情，都因為妖獄裏的大妖而死，卻要蒙受不公的猜忌謾罵。

他一定……

東媖揉了把眼睛，水光在手背擦過，他藍眸低落微垂將背包騰出來背上。

妖管局坐落在較偏的老城區，外表和很多上了年紀的老建築一樣，在裏面上班的崗位，都屬於公務員範疇吃國家飯，妖族通過國考在進面之前根據意願調度檔案歸於妖管局進入面試考核。

東媖之前沒打算去妖管局，他考公很大原因是去陪跑，大四的同學都去了，他不去舅舅怕他不合群，沒指望他考上。

結果考完等成績的時候，舅舅出事，妖管局損失慘重，急需新鮮血液填補。他也不知道自己進面有多少水分，只知道妖管局現在真的很缺人。

妖獄被毀，裏面的大妖都跑出來了，其中都是罪孽纏身的兇獸，四兇中的梼杌、窮奇不見了蹤影，以往妖管局供著的大妖都出動了。

“啊，小先生來了，我之前還想過小先生什麽時候會來。”

東媖一下車，立馬就有一個穿著西裝打著領結的青年小跑過來迎接。

他一身黑色西裝筆挺，胸前帶著白花，看起來十分肅穆。

“按照妖管局的規定，烈士遺物會經過我們篩選之後，將不會洩露機密的東西歸還親屬。庚辰先生是局裏的老人，東西比較多，所以花費了許多時間。”

青年語氣溫和，他並非是擁有什麽帥氣的樣貌，但讓人不自覺放松，身上有一種木質妖怪的清新感。

如他所說，庚辰舅舅的東西有很多，打開辦公室裏面密密麻麻堆一地的紙箱，裏面是打包好的紙質文件。

雖然現在全是電子辦公，但對時間不敏感的老妖怪來說，紙質文件還是更符合他們的習慣。以至於整理起來，才發現遺留下來的文件已經那麽多了。

青年抱著箱子疊在一起，騰出一條道路。

感受到東媖的目光，青年溫和的笑了笑：“這些文件都會按照時間、事件封存，直到再一次調檔。小先生先坐一下，我給您把東西抱出來。”

東媖茫然的在門口的箱子上坐下，他總是冷著臉沒什麽表情，一雙藍眸微垂著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纖細的長腿蜷縮著曲起，又莫名的讓人覺得很乖。

他將手置在膝蓋，目光隨著青年的背影在屋子裏轉動，不自覺的扣著褲縫。

庚辰先生從建國就在妖管局工作，是妖管局的元老級人物，東媖跟在他背後在妖管局走著走著，就長大了。

看著熟悉的辦公室被清空封存，東媖本能的覺得難受，有種領地被侵犯的感覺。感受熟悉的氣息一點點散去，多愁善感的小龍崽為舅舅存在痕跡的消散感覺到不安難過。

“找到了！”

隨著重物被抽拉的聲音響起，東媖擡眸看著青年艱難的拖著一個大箱子從各種東西裏擠出，身上的西裝都有些皺了。

在他的目光下，青年陸陸續續抱出幾個大箱子，最後用蠻力把一套桌椅給挪了出來。

看著這比搬家沒少多少的東西。

東媖：？？

他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這堆東西裏面有碗有筷子，最離譜的還有半包紙巾，甚至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娃娃——妖管局年會剩下的禮品。

青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這不是……庚辰先生是妖管局的老人，很多東西都是他一手買起來的，我和同事們都覺得這算是他的遺產之一，整理來整理去就有那麽多了。”

“呃……您好像拿不住？”看到東媖僵硬的表情，青年才反應過來，遲疑了一下。

“要不小先生你先走？我找個快遞給您送上門？”

東媖被震了震，忍不住把箱子打開看了看，裏面零零碎碎的東西偏多，沒吃完的枸杞也被妥善包裝好塞進了箱子。

青年喊了幾個人過來打包，一邊帶著他往外走，還有幾分不舍：“事情實在是太突然了，很多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我們本想來慰問一下小先生，但實在騰不出空，大家都比較忙碌。”

東媖嗯了一聲：“我知道。”

青年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偏頭看向身邊的小先生，出生即是妖神之軀的小先生側顏冷艷惑人，流暢的線條都仿佛是造物主的奇跡。

他忍不住嘆息：“要是小先生來妖管局工作就好了，這個辦公室就不用收拾了。”

引來東媖安靜的註視，他蜷曲著手指，不自然的摩挲著背帶。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多話，青年連連抱歉：“聽說您已經拒絕了，別誤會，我並沒有勸說之意。”

“唔。”東媖含糊的答應一聲，他微低著頭，無人看到的視角藍眸好似冰層破碎溢滿了糾結。

“舅舅，妖獄的事……”他才剛開了一個頭。

青年再度連連抱歉：“我沒有要您傷心的意思，對於庚辰先生的事我們十分遺憾，論壇上的言論在後續也會加以制止。他因公殉職是妖族的損失，也是國家全體公職人員的損失，感謝他這些年對國家的貢獻，我們不會忘記，也請您相信妖管局的制度。”

東媖咬了下腮幫子的肉，在青年的目送下走出大門，下臺階幾步他赫然回頭認真道：“有你們，是這個國家的幸運。”

也是舅舅的幸運。

他在心裏補充著，僅僅回頭的一個瞬間，灼熱的氣息從身側直沖而來。

“去死吧！應龍。”

火柱以光速沖到他的面前，火光斑駁在雪白的肌膚上，東媖眼角看見西裝革履的青年焦急的沖向自己，手背灼熱的火紋在一瞬間炸開無限光亮。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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